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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 日記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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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 日記(二)

陰影沒過半邊身體, 顧晚舟全身上下的血液凝固了,四肢動起來仿佛能聽見冰面碎裂發出的“咯吱咯吱”聲。男人站在門邊,擋去了大半光線,背光環境下的臉幽深莫測, 她張了張唇, 看著他楞是半晌沒說出話來。

李念沈慢步走到床邊, 姿態閑適地坐下,將礙事的木盒推到一邊,朝她說道:“晚舟看起來很累,過來坐一會吧。”

顧晚舟全程盯著對方, 嘗試與記憶裏的那抹身影掛上連接, 但不得不承認變化確實太大了, 完完全全就是兩個人, 即使當時熟悉也不一定能在多年之後認出來。

“你……”剩下的半句話卡在喉間,顧晚舟放棄去撿那支鋼筆, 踉蹌著站起身, 被男人穩穩扶住。

冰冷的體溫令她控制不住哆嗦了一下, 抽出手臂昏昏沈沈回答:“我先下樓了。”

剛走出兩步, 手腕被他握住, 輕輕一帶,她就如同犯錯的孩子一樣杵在對方跟前。

目光仿佛碧綠色湖底漂浮的水草, 她動一下,那種冰冷滑膩的感覺便纏得越緊。

“粥粥不打算說點什麽嗎?”他將木盒裏的粉色發夾塞進她的手心, “都是你的,我都有好好的收起來。”

低啞的嗓音摻雜著難以掩飾的亢奮, 顧晚舟僵在原地,視線在發夾和他臉上來回打轉, 深吸一口氣:“把這些東西扔了吧。”

“嗯?”李念沈輕哼一聲,隨即笑了笑,“可以,你已經在我身邊了,這些也不需要了。”

不是這個意思……

他坐在床邊,像個依戀溫暖懷抱的嬰兒摟著她的腰肢,顧晚舟身體緊繃,攥發夾的手不自覺收緊,“當時你明明很討厭我……”

孩童時期,她和李念沈僅僅見過的三次,次次都是不愉快的記憶。

第一次是在檀洲莊園,她背著父親偷偷溜到後花園,才摘下花圃裏的一朵白山茶,扭頭就看到他死死盯著自己。

“好看嗎?”聲音像生銹的鋸齒,鈍鈍的。

他的褲角脫了線,襯衫領口也是歪的,不像其他賓客的孩子打著精致的領結。七歲的顧晚舟理所當然將他認成了是傭人的孩子,捏著手裏的花遞到他面前,“好看,這個給你。”

“我再摘一朵。”她踮起腳去夠最頂上的那朵白山茶,一邊碎碎念,“旁邊的玫瑰上有蜜蜂,不能過去的,要是鶴鳴哥哥在的話——”

她摔進了山茶樹裏,被他一把推的。

他彎腰,居高臨下恐嚇她:“因為這些花長在死人堆裏,你現在坐著的地方下面就是一堆骨頭。”

就在顧晚舟快哭出來的時候,他狠狠掐了一把她的臉頰,湊近威脅:“敢哭我就把你埋進土裏。”

她嚇得噤了聲,這個粉色發夾就是那個時候掉落的。

那天回去她做了一整晚噩夢。

第二次,是鶴鳴12歲的生日宴。

她特意穿了外公新買的裙子,顧明玨和顧明瑾一路上吵吵鬧鬧,還不小心把果汁灑在了衣服上,父親帶他們去別墅裏面清理,留她一個在汀步路上等著。

天氣炎熱,她捂了捂被曬燙的臉,準備去樹蔭下躲躲,快到樹下的時候,他從旁邊的小路裏飄了出來。

又長又瘦,臉色陰沈,可不就是像鬼魂一樣飄出來的嗎?

有了上次的教訓,她悶頭就走,不忘解釋一句:“我是去前面躲蔭的。”

他撿了一塊泥巴扔到她的裙擺上,泥土滾落,掉進她出門時仔細擦過的紅色小皮鞋裏面,顧晚舟的眼淚當場湧了出來。

“愛哭鬼。”他又掐了一把她的臉,順手用臟兮兮的袖口粗暴地幫她把眼淚抹幹凈。

那天她被顧明玨笑了好一陣,說她剛從石頭縫裏蹦出來,導致顧晚舟沒好意思去找鶴鳴。

……

想起這兩件事,顧晚舟的心理陰影都要上來了,掙脫他的手臂想出門厘清思緒。

李念沈先一步反鎖上暗室門,唯一的光源也被隔絕在外,昏暗的環境下只能依稀辨別出人影。

“晚舟是不是記起來了?”他壓抑著語氣裏的激動。

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令顧晚舟無比恐慌,她後退兩步沒有回答。

“沒有嗎?那再想想吧。”說完,他轉身在對面的木質置物架上翻找。

他們之間壓根就沒有任何美好的回憶,顧晚舟不明白他想要自己想起什麽,只想立刻逃離這個黑暗的地方,接連試了好幾次密碼,門卻一直打不開。

難道裏面的鎖和外面的不一樣?!

“粥粥是餓了嗎?”李念沈點燃香薰臺上的蠟燭,火光幽幽,照亮了置物架後方的墻壁——

不久前銬住她的鏈銬正掛在上面,旁邊還有各式各樣的雕刻刀。

他將香薰蠟燭擱在架上,搖晃的燭火下,臉一半明朗,一半匿在陰影裏。

伴隨著緩緩上升的熱氣,顧晚舟嗅到了朗姆酒的味道,沒機會深思,她被男人抱坐在大腿上。

李念沈翻開日記,微笑著問:“晚舟看到哪一頁了?”

顧晚舟被他鎖在胸膛前,不清楚他到底想幹什麽,但此情此景對著幹顯然是危險的舉動,於是順著他說:“5月5日。”

“嗯,是我的生日呢。”他玩鬧似的輕啄她的眼皮,觸碰瞬間臉色黯了下去,“晚舟怎麽在發抖?”

“你害怕了嗎?”細密的舔吻落在她的眼睛,“不可以害怕哦,我們也是青梅竹馬。”

他執拗地把她舔得濕漉漉,直到瞧見她眼下泛起淡淡的粉暈,才停下動作,“下一頁是5月8日。”

聞言,她下意識低頭看過去。

「5月8日,蛋糕一直沒有舍得吃,似乎發黴了,吃下去有木屑的腐味。」

顧晚舟咬緊唇,強忍住胃部的不適感。

“這一天,我想想……”李念沈斂眸,長睫像垂下去的羽簾。

“你給了我一個紙杯蛋糕,還囑咐我快點離開,不然會有麻煩。”

“但前不久你還被我弄哭過好幾次呢。”

這是他們見過的最後一次,顧晚舟以為他誤闖了宴席,李家好幾個的男生喜歡欺負別人,更別說傭人的小孩。

「5月13日,你從花圃經過,這次我沒有出去找你。」

他緊擰著的眉心松了松,像在和她解釋,又像是自言自語:“討厭你提李鶴鳴,但我不能再接近你了,會控制不住自己。”

“對不起,我太想要讓你多看看我,晚舟嗯……”

……顧晚舟推開埋在自己頸窩開始胡亂哼吟的男人。

李念沈羞澀地瞟她一眼,“抱歉,我們繼續看吧。”

「5月30日,在床底下感受你的心跳,好幸福。」

床底……?

剎那間顧晚舟汗毛倒豎,從頭到腳感受到一陣恐怖的惡寒。

如同一條剛從濕沼地爬出來的蛇,吐著信子趴在她的腳背,甩不開也踢不下去。

和他一起觀看監視自己的記錄……太詭異了太詭異了。

“我不想看了。”顧晚舟不由得打了個冷戰,奮力掙脫他的束縛,腳踩到地面那刻,踏實與安心的感覺讓她鼻尖酸了酸。

“密碼是什麽?”她看向對方極其淡的眼眸,牙齒顫了一下。

李念沈撕下其中一頁放在燭火上,倏然升起的火球點亮了兩個人的臉。

逼仄的空間充斥著焦味,顧晚舟看出來了,他根本不想放自己出去,“李念沈,我有點餓了……”

“你沒有原諒我吧?”

“什麽?”

“小時候我推了你,還讓你哭了。”他快步走過來將她抱住,“對不起,那個時候我控制不住自己,別生氣了,別生氣了。”

顧晚舟快要被他勒到窒息,手腳並用也沒能脫身,煩躁與恐懼在酒精香薰的作用下無限放大,一時失手,本想揮向他肩膀的手掌徑直打到了臉上。

一聲悶厚的響聲,她的手心震得發麻。

茫然、無措、委屈……許多情緒在他的眼底一閃而過。

“我……李念沈……”顧晚舟頭疼欲裂,無比後悔自己非要踏進這個房間,情緒的消耗將她快要折磨到崩潰。

她現在只想立刻出去,吸進一口新鮮的氧氣,就一會,來緩解她快要裂開的大腦。

“開下門吧,我想出去——”

“晚舟的手疼不疼?” 他牽起她的右手,輕輕揉著拍紅的掌心,眉宇之間滿是沮喪,“對不起……”

“你想打就打吧,但不要讓自己受傷。”他轉過身,目光巡視著置物架上方掛著的雕刻刀,最後取出一把小巧稱手的塞進她手裏,低垂著睫,“用這個吧。”

刀刃寒氣逼人,他正在平靜地將她折磨瘋,顧晚舟呼吸不順,撐著墻壁艱難喘息。

見她沒有反應,李念沈牽著她的手,像劃開一片花瓣,他的手背頓時鮮血直流。

“像這樣……只要你能消氣就好。”

顧晚舟雙唇慘白,大腦有那麽一刻停歇了,裏面什麽內容都沒有。直到他沿著虎口劃開第二刀,猩紅的血液像竄起的燎焰,灼燒著她的皮膚,她猛地松手,雕刻刀“叮”一聲墜落在地。

好似擊垮理智的最後一槌,她拼盡全力推開他,奔向鎖上的門,發狂似的拍打:“查娜……查娜!!!救救我!!!”

“你在外面嗎!?查娜!求求你!!”

沒有任何人回應,燭臺燃燒偶爾發出幾聲“哢噠”音,溫暖的朗姆酒香氣令人沈醉。她脫了力氣,像被抽掉了脊骨,軟趴趴坐在地面。

“你為什麽要這樣……”她抱著自己的膝蓋,低低啜泣。

做錯了嗎?讓她了解真正的自己做錯了嗎?他一直都想要好好愛她的。

都是他的錯。

李念沈跪坐在她面前,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,邊撫摸著背邊哄道:“晚上做了蛤蜊煎蛋和蝦丸湯,等會去吃好不好?”

熟悉的、甜絲絲的氣味將血腥氣暫時壓制下去,顧晚舟抽噎不止,嘴裏不停喃喃:“為什麽要這樣?李念沈……為什麽……”

這一瞬間,李念沈長久以來的願望以另外一種方式實現了,此時此刻,她完完全全地,只能看見他一個人。

“因為粥粥很美好,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。”他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,低聲道,“但我太糟糕了。”

後面那句顧晚舟沒有聽清楚,他那只無數次受傷的手不斷滲出血珠,以至於她後背的衣服也被洇濕一塊。

她抹掉眼淚,定睛瞧了瞧他的手背,轉而瞥見對方隱隱紅腫的臉頰,心尖像被無數螞蟻啃噬,難受得厲害。

顧晚舟別開頭不去看這些,防止自己再次動搖不定。

下一刻,她的腦袋被男人掰了過去。

柔軟濕潤的唇貼上她的,燭光搖曳下,二人的眼裏都有淚光閃爍,又不約而同地閉上了眼睛。

顧晚舟被放置在那張小床上,他覆上來的時候,動作幅度太大,不小心扯斷了頭頂的魚線——

照片、畫像紛紛揚揚掉落,像雪。

他們的世界裏,下的第一場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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